蓬莱：方宇瀚

【资料图】

长歌：杨桐菁

第四十七话：华之局 · 白月光（下）

时间再推前些。

主院中，被火海吞噬的地带，尽是一片狼藉。然而，训练有素的暗卫和主院侍从动作快，没过一会儿就控制住了场面。特别是那些闯入的死侍也被拿下，各个被五花大绑地跪在方宇瀚的面前。周围的氛围陷入一片静寂中。

方宇瀚在听闻此事后，便匆匆赶回，一抵至现场，看到眼前这片景色，不由得一脸面色严肃愠怒，给人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。护在他身旁的任光不做蹉跎，直将其中一名死侍的面纱拉下，以着匕首抵于他的脖子前，置下一语，“说！是谁指使你们来的？你们有何目的？”

死侍不语，全然将自身的生死置于云烟中，望着他们的眼神也多是鄙视之意，以致现场的氛围变得更为压抑，更为窒息。

“还需要问吗？他们受谁指使的……”

方宇瀚挑了一下眉后，直将手伸向一旁的侍卫，抽出他腰间的剑刃，随之向前凑近，立在死侍的面前。他不由分说，猝不及防地将剑刺向那名死侍的咽喉，再往旁一侧，顿时鲜血四溅，身首分离，愣是惊呆了一群旁观的人……

“既是死侍，便是至死都是视死如归，不会泄露主谋是谁的。不过，看这样子，本座倒是明白了是谁指使他们的。主院有暗卫，那墨宗自然也可训练专属自己的死侍……看来是想要和本座来个鱼死网破，既然如此，就别怪本座不手下留情了！”

方宇瀚越过头去，斜视着身后的一众，低语道，“来人，传令下去，将墨宗一众弟子全部扣押起来，包括武夫人和少主们。”

（什么……居然连夫人和少主！果然，人一旦失了势，便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。）

任光敬下一礼，“是，属下遵令。”

方宇瀚的心思有多么地深沉，是无法估量的。或许，他等这一天也是许久了，不然也不会脱口而出就是这句。对于现下的处境，任光明白，众人更是明白，眼下除了一片噤若寒蝉，便是乖乖地顺应着，如若不想被殃及池鱼的话。就在此时，沾上烟灰的余缪冒冒失失地从人群跑了出来。

“尊上！”

余缪神色紧张，对着方宇瀚便是双膝落地，又急又泣的，全然忘了礼数，大喊道，“不好了，尊上！夫人、夫人他不见了！夫人被人给挟持了！求尊上救救夫人！救救夫人啊！”

“什么？！”

方宇瀚夕色的双眸睁得圆大，露出少有的紧凑，这情况实在是始料未及，“余缪！把话给本座说清楚了！夫人怎么就会不见了！”

“呜呜呜……卫大人要小人向你通传您……说是三少主、是三少主将夫人给挟持走的！也是、也是他策划了这场袭击！夫人是无辜的……求尊上救救夫人啊……”

此话一出，众人甚是目瞪口呆，处于不敢置信中。想来也知道杨夫人是为何会被挟持。白日里临海权一卫，契君之事的那一出，早让本就对杨夫人不满的他们更是怨怒燃生，会下这一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了。

“那个混账！一开始就不该留他在这世上的！”

方宇瀚一怒，眼里全是愠怒的业火在，“快！给本座倾尽所有的人力，无论如何也要把菁儿给找回来！这是你们的第一要事！”

“是！”

此令一下，比起刚刚的冰冷和低压，如今的方宇瀚确实是迫在眉睫。同样的，众人也是心急如焚，在此话后便散去，赶紧去寻找桐菁的身影，并在心里祈祷他不要有事为好……不然，谁也不知道那琢磨不透的尊上会做出什么事来……

一如那扑灭后的星星火花，缓缓升起后，便是漂浮不定。只能像这样，一直飘啊，飘啊，浮沉不定，在帷幕尚未落下之前，就连它自己也看不到属于它的结局……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回到当下，郊外这儿，那宛如撕裂般的叫喊依旧是在原处环绕，不曾消停。

只见，桐菁十指都钻入了泥土中，声音也快嘶哑了，依旧没法抵过这分娩之痛。而在他前方，助他产子的卫筝现下根本就是热锅上的蚂蚁。看着桐菁那痛苦万分的模样，他很是无措，很是不知道该如何为好，可除了陪伴外，他也做不了什么了。

“桐菁、桐菁、你再坚持些！我快看到孩子的头了！你再加把劲啊！”

“我……以后都不生了……这孩子……真真是皮啊……”

少年的嘴上虽然是这么说，但在听到这话后，他就像是得到了鼓舞般，用力地深了一口大气后，紧接着就是一股劲地憋在腹中。没一会儿，铆足了全身全力，连同了嘶喊，一并呼出，“啊啊——啊啊啊——啊！”

伴随着响彻天啸的叫喊，树林好像也跟着为之一震，沉默瞬时就被划破了。下一刻，桐菁的下身则是涌出了滚烫的血液，连同那个万众期盼已久的子嗣也一并哇哇坠地了……

“哇哇……哇哇呜呜……哇啊哇啊……”

“桐菁你看！你看！生了！是个男娃呢！”

在亲手接到这新生命的那一刻，卫筝脸上全是掩不住的欣喜。他随之撕下了自己的衣摆，一边单手拥着那稚嫩的生命，一边用那撕下的衣摆将婴孩给包裹起来。他望着手中那尚未剪断脐带的婴孩，此刻他的内心是激动的，是兴奋的，也是感动的。

他从未想过，自己会是第一个亲手抱起桐菁孩子的人……是第一个抱起，自己倾尽一生也想要守护的人的孩子……

“嗯……啊啊啊！”

然而，对桐菁而言，接踵而来的并不是那初生为人父的喜悦，而是下一波的剧痛。他继续放声痛喊着，面容比刚刚扭曲得更痛苦，更虚弱了。

“桐菁你、你这是怎么了？！是哪里还疼着吗？！”

闻言，桐菁一边咬着牙，一边坚持着，断断续续地说道，“还……还……还有一个还没出来……温宗主说我这一胎是……双生子……啊啊啊——”

此话一出，卫筝是惊诧得张口结舌，完全是不敢置信。他不时地瞄了桐菁那尚高隆的腹部一眼，再望向桐菁的面容，不自觉地说道，“没事的！没事的！你再忍一忍！很快就过去了！你看，你都把这孩子生下了，那再多一个也不用怕的！”

听到这话，桐菁下意识地露出一抹苦笑，“大人……你这是安慰吗……”

随即，桐菁又把注意力放在腹中另一个孩子的安危上。因为刚刚产下长子的关系，这一次虽疼，可是倒不会像第一胎那么困难了。他一样用足了力气，继续朝着腹部发力，然而就在他像专心致志的时候，眼前映出的那一幕直让他瞪大了双眼……

“卫大人小心！”

“杨桐菁，去死吧！”

一个猝不及防下，那不知从何时起苏醒的方默迅速地冲刺了过来，并紧握着剑柄，将锋利的剑尖对准了他们。卫筝来不及抵抗，眼见方默就快冲来，他急凑的视线顿时游移在手中的婴孩和少年之间。

一个是期盼已久的子嗣，一个是朝暮心念之人。二者中，他只能选择其一……

顷刻间，那象征着平衡的天秤顿时朝某边倾倒而下了。

是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了。

卫筝顺势把孩子一个轻轻地放下，置在桐菁的身边，他则是转过身面对方默，尽把桐菁给挡在了自己的身后。

“大人！你在做什么啊！”

桐菁急了，知道他要做什么，强忍着痛，快速地伸出手来。可还来不及阻止，一阵压抑的声音瞬时掠过了他的耳畔……

“啊唔——”

那把锋利的剑刃径直地贯穿了卫筝的胸口。

一时间，鲜血四溅，一些血滴还沾在了桐菁的脸上和衫服上，彻底那双清澈透净的双眼染下最为赤红的一笔……他伸出的手，停在半空中，一下一下地抖动着，指尖也渐渐地往内收拢，“大人——”

然而，这一刺穿并没有让卫筝，反而还被他空手捉住白刃。他以肉身为盾，意志为本，一个用力下，将那剑从自己的体内抽出，并转而从方默手中夺走。也是在他抽出的那一刹那间，鲜红的血一如花瓣绽开般，溅得到处都是，甚至还在地面流出一条涌流来……

“桐菁……我没事……我没事……”

他不想惊动少年，放低了语气，用着平生最温柔的语气，安抚着少年的思绪。

同时，他也越过头来，注视着眼前呆滞的方默，愣是怒语诉出：

“方默，我知道你怨恨桐菁抢走了临海权，可他根本没有像你这般动下杀手！问题从不在桐菁的身上！况且，这孩子还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弟弟！你怎么糊涂成这样了！是不是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大少主，你也一样能下此狠手！！！”

“不、不……不是的……我唔——”

“咻——”

还来不及等方默开口辩解，他的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。他垂头望去，是一把不知从哪儿投掷来的长枪贯穿了他的腹部。卫筝眼见如此，他也不作蹉跎，执起剑来，一道银光挥去，划向方默的胸腔。他的袭击是如此地快，但却完美地避开了要害，只是让方默向前扑倒下去……

“首领！”

这个时候，任光领着一群暗卫向卫筝和桐菁他们奔了过来。只见，现场是血流成河，都分不清是谁的血了，扑倒在地的方默、那个刚诞下的新生命、面露痛苦的桐菁、强装镇定，屹立不倒的卫筝……这现场只能以不堪、缭乱来比喻了……

任光来不及理解现场的情况，就被卫筝给抢先下令了，“你们还愣着干什么！快把夫人和小少主给带回去啊！夫人肚子还有一个孩子呢，还不快把人给我带回去！还有三少主……虽然他是始作俑者，可他到底是门主的儿子，而且还有好多东西要问他的。”

“可是，大人、你的伤！”

“别管我！孰先孰后，难道你们会不知道吗？！快！”

卫筝虽受着重伤，可他那怒吼却不减半分，依旧是震慑力十足。暗卫们眼见如此，也不好再拖延什么了，毕竟他口中说的这三人，只要其中一个出了事，他们都担待不起啊！为此，几人的手脚极快，赶紧把人给带了回去。

“大人……卫大人……”

在被人搀扶起来的那一刻，桐菁的双眼不自觉地便涌出了不属于阵痛的眼泪，而是为了立在不远处的卫筝留下。他还想要对着他说什么来着，可眼前却渐渐模糊了。就在他眼前被朦胧完全笼罩之际，卫筝那抹勉强，却依旧顽强地显出的笑容，映在了他的双眸中。

卫筝一如大山那般处之泰然，带着那抹笑意，轻轻地对少年诉说道，“没事的，我没事的，桐菁……你快去吧，快回去尊上的身边……我一会儿就会过来了……放心，我绝对不会食言的……”

说完，卫筝赶紧对一旁的暗卫使了个颜色，暗卫会意，加快了速度，将大腹便便的桐菁给带了回去。同个时候，少年在被迫越过头的那一刻，他的眼前尽被朦胧所遮挡，就连道别都来不及说，便被人带走了，独留卫筝和任光在那儿……

待人都走远后，卫筝紧绷的那根弦才正式地崩裂断开，双脚一软，他再也支撑不住了。一个意识下，他向后仰去。好在任光的反应快，把人接在了自己的怀中，陪同他缓缓地落下，让人安稳地卧在了尘土上，“首领、首领！首领，你撑着些，我现在就带你回去！”

任光原想把人给一把托起带走，可那来自对方，忽然置在自己肩上的手，却止下了他的动作。他回过头来，只见那被剑贯穿的伤口是在左胸上，也就是心脏处！伴随那心一下一下地猛烈跳动着，卫筝胸前的衫服都被染红了，不止如此，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都快成河了……

“不用……不用带我去了……”

“首领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！”

“我当然知道……我活了大半辈子，就这个时候是最清醒的了……任光，还好还好，是你来了这里……”

“首领啊……你在想什么啊！如果、如果、如果你不在了，那杨夫人该怎么办啊！谁来保护他们？！”

“就是因为这个……我才要托付于你啊……”

任光其实一直以来都明白卫筝那藏得极深的思慕，可他却从来都不说。这一次是被逼急了，他才不得已诉出了口，希望以此来坚持住卫筝的意志力。

他明白，明白杨桐菁对卫筝而言，就是一道既纯洁又炫目的白月光，是卫筝一生都不可能触及到的白月光。不对，是曾经可触到的，但他没有把握机遇，才就此流失了。每每看到卫筝望向杨桐菁的那个目光时，任光都会觉得他很傻，很痴情，但也很佩服。

因为卫筝从未想要玷污，从未想要沾染一点黑，在这道遥不可及的白月光身上。无论是在杨桐菁还在任命为近身侍从前，还是他被晋升为尊上的侧室，到至今的契君…… 他都没有动过任何的心思，哪怕是一点点的尘埃沾染也没有，只是默默地守护着，倾尽一生，也要将那人护着……

哪怕是现在，也是不变。

现下，卫筝面色苍白，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，就算任光强行带他回去，他也等不到医治了。此时此刻，他那逐渐变得模糊的双眼凝视着上方的任光，即使是用尽最后一口气，也要把他最后的夙愿给诉出于口，交代出来。

他颤颤地移过眸子，仰望着顶头清冷的弯月，思绪一同月辉般黯淡下来，“任光，替我守护好他……代我，看着他走向那至高无上的荣耀之路……代我看着他……攀上权力的顶端唔……是我推使他走上这条路的，那我就要他一生安好无虞，不再受人欺辱……”

从他第一次将那碗含着微少毒量的药汁递到那孩子的面前时，一切皆是尘埃落定了。

在他对少年衍生出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念想开始，他就注定会为了此人陨落。

身为暗卫，是必须以尊上为首的，但他却开始偏离了轨道，渐渐地往不该动摇的本心而去。身为暗卫，他早已失职了，可对于那思慕之人，他却真的做到了恪尽生命。

因此，他不悔，不悔自己做了这个决定。

反而，落得这样的一个结局，他很是满意，很是知足了……

“任光，可否答应？”

任光深知卫筝的心意，在深吸一口气后，紧闭了双眼一会儿，抑制着胸口的揪疼，睁开了惆怅的双眼，艰难地置下了一语：

“好……我答应你。我答应首领，一定会守护夫人的！”

“很好，这样，我就可以安心地离去了……（桐菁，我会来找你的。）”

顷刻间，卫筝的眼前一黑，置在任光肩上的手夜顺势一落，脉息间空浮虚无，断然停滞。在生命的最后，他脑海中漂浮的最后一幕是那伴随他一生，令他忘怀不了的，一双蕴含着纯净动人，清澈透亮，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眼睛……

同个时候。

那被移至主院处的少年也成功地诞下了另一个子嗣来。

“是男的！是个男孩！父子均安啊！”

“快、快把这消息传至尊上啊啊！”

卧室内，是一片欣喜和激动，还有婴孩那响亮的哭声，以及处于半晕半醒的少年。

此刻的他虚弱的不能再虚弱，身子也疼的不行，一双眼睛呆滞，被疲重的眼帘半掩着，现下的他连执起手的力气都没有。他本该就此歇下的，可悬挂的一颗心却让他迟迟都没有按下。就在此时，姚悦抱在那第二个婴孩，置在了桐菁的身边，轻呼道，“夫人，夫人，你听到我说的话吗？”

“你看，这是你的第二个孩子哦，也是个男孩呢。”

桐菁闻声别过了头，眯眼凝视着那尚在哭泣的孩子，“你来了啊……真的没有食言呢……”

“夫人？”

不知不觉中，一支无形的手拂过少年的双目，将其垂下眼帘，让他好好地歇下。明明他的脸上全是汗，该觉得冰凉才对的，可这一刻，他感受到的却是无形的暖意，一股让他安下心的暖意……

（是啊，我来了。我不会食言的，桐菁。）

随着这对双生子的出生，暗卫首领卫筝的牺牲，这场动乱也终是画下了句号。同时，也是秋后收拾的时候了。